“李一舟何许人也”

Sora 火了，李一舟也火了，但摘要这句话可不是我说的。

近日朋友圈流传着一张 “中美两大 AI 巨头” 的神图。左边是 OpenAI 的 SamAltman，AI 行业绝对的执牛耳者。另一位就逗了，那是在抖音、小红书直播卖 AI 课程的自媒体博主李一舟。原因很简单，他的 AI 课卖爆了。按业内流传的数据，收入已经以亿计了。

偏偏这是个拿结果说话的社会。虽然只是卖课的，却有网友在李一舟视频号底下评论，“自打 sora 火了，你是 AI 圈里唯一可以和奥特曼平起平坐的华人大神”，李一舟本人回复 “我会继续努力的”。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接，你敢说笑话，我就敢接笑话。

随着李一舟的暴富而来的是巨大的骂声，这骂声有很多层次。

OpenAI 连放大招，包括 Sora 的横空出世让无数 AI 从业者心头一紧。前几天跟一位投资人聊天，问如何看 Sora，对方坦言，正在聊的几个类似方向的科技大牛项目就不再看了。

AI 战事焦灼，当 AI 从业者扛着风险、烧着钱在卷技术、卷算力、计算商业落地的时刻，一位看起来并不入流的 “卖水人” 靠卖小白 AI 课赚了个盆满钵满，还被冠以 “和奥特曼平起平坐” 的美称，很难让真正在做事的从业者感到平衡。

浪尖上致富，这钱可是烫手的。
何许人也

“与 SamAltman 平起平坐的华人 AI 大神” 的养成，也是一个中国顶级学子脱下孔乙己长衫的过程。

李一舟何许人也？他的抖音介绍贴了几个标签：清华大学博士，三家科技公司创始人，融资数千万，职业经理人，擅长解决 AI 人工智能，商业模式，知识 IP 和流量问题。

在这近乎完美的人设中，三个标签最吸引人：清华博士、人工智能、科技公司创始人。不过一深究，都不太站得住脚，这也是李一舟被诟病的原因之一。

人设是自媒体的重要环节，毕竟人都有慕强天性，名校出身是最好使的标签之一，这几年北大学姐、清华学长、哈佛奶爸在抖音和小红书盛行。

李一舟挂在嘴边的清华博士是真的，但纯度不能算最高。他的本硕就读于湖南大学，博士才就读于清华大学，并非十足的苗正根红，重要的是他的专业与人工智能八杆子打不着，描述也十分拗口 “工业设计和设计创新方法专业、设计战略与原型创新研究所”，属于清华美院。

除了自媒体内容，李一舟的公开资料不算多，有个古早素材最有代表性。

2012 年，清华在读的李一舟登上当年大火的职场真人秀《非你莫属》。面对坐在台下的老板囊括了周鸿祎、王小川、李国庆等一票互联网初代大牛，李一舟的表现非常出色，很难不被圈粉。

他展现了出色的口才和台风，双商在线，言之有物。他对互联网的新趋势敏锐，对各家企业都做足了功课，分析洞察张口就来。他对每一位老板表达了尊敬，但姿态是高的，他对各家业务进行了有理有节的点评，舌战一波企业家反被老板哄抢，还被冠以 “最强求职者” 的称号。

这是一个综合实力出色的年轻人。但这些并没有让李一舟走得更好，创业屡战屡败。

根据公开报道，2013 年李一舟从清华毕业，创办了匙悟科技，最初的方向是为女性用户提供一套软硬件解决方案，陆续推出了移动电源、3dD 打印饰品、睡眠记录仪等产品，融资记录截止到 B 轮。

之后李一舟转战自媒体，开始脱下孔乙己长衫。

清华博士、口才了得、一表人才，李一舟拥有几近完美、降维打击的能力和人设。但他的自媒体之路起初并不顺利，起初的定位是商业精英，分享商业知识，有点像投资人转型自媒体的那套东西。投资干不下去，创业不成功都没关系，咱有认知。但受众偏窄，也缺商业化的抓手，因此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抖音粉丝量固定在 6000 左右。

直到 2021 年 2 月，他发布了一条不同以往、吐露心声的短视频：35 岁之后，有多少朋友和我感触是一样的？中年危机的分享引发了视频大爆，敏锐的李一舟趁热打铁，2 个月涨粉 50 万，实现起号。

“认知” 是新一代的心灵鸡汤，听上去有道理、很受用，虽没实质用途但总让人心理安慰，这是李一舟洞察到的痛点和风口。起号成功之后，李一舟紧抓 “穷人怎么逆袭、普通人如何致富、富人如何认知” 等流量密码，开启了吸金无数的知识付费，据说 4 个月变现超过两千万。

2023 年初，ChatGPT 全球爆火。李一舟果断放弃月销几百万的 “普通人翻身” 课程，转而推出 199 元的 “一家三口必学的人工智能课”。在抖音和小红书的推广里，他永远在喊 “还剩不到 10 个名额，马上就要涨价”。但李一舟的 AI 课确实卖爆了。

李一舟洞察到了一个巨大需求。当代打工人都存在着不同的职业困境，AI 这波对职业冲击又太猛，躺也躺不平，总想做点什么改变现状。买课是个最好的心理出口，即便买完吃了灰，也骗自己努力过了。

为何爆火

事实证明，给淘金者卖水、卖地图、卖铲子，都比下水淘金的人赚得多。虽然看起来有点不入流，但低成本、低风险并且回报巨大。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李一舟到底赚了多少钱，以及，为什么偏偏是李一舟赚了钱。

一位资深 MCN 创业者向我展示的一份较早数据显示，3 年时间，李一舟仅通过卖课就赚了 1.75 亿元，其中《每个人的人工智能课》收入 2786 万元，单价 2980 元的《一舟一课》收入为 1.49 亿元。

你看，卖课这门生意也符合 “二八法则”，单价更高的课程，贡献了绝大部分收入。需要注意，李一舟赚的这 1.75 亿，大概是半年前的数据，而且还不包括 “一舟智能” 的会员等产品收入。

不管是几千万还是几亿，李一舟通过卖 AI 课赚了大钱，这件事儿板上钉钉，没什么可质疑的，让我惊奇的是，199 元的课程付费人数 14 万人，2980 元的付费人数 5 万人。粗略计算，进一步复购贵 10 倍的产品，转化率居然超过了 30%。

” 拉新 “和” 复购 “都堪称爆单，李一舟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首先看拉新。上述创业者告诉我，团队很早就开始研究李一舟，他自 2021 年年中开始转型卖 AI 课程，而在此前，已经是新媒体知识付费的绝对头部 IP，“那个时候在抖音上卖 IP 课程的账号中，李一舟至少是 Top 3 级别的。”

因此在 “拉新” 这个层面，李一舟的能力毋庸置疑，这源于他掌握了卖课的 “核心科技”——“直播间的话术和场控”，通俗的讲，就是把在新媒体平台把卖课这事儿玩明白了。

这里有个相当贴切的小案例。昨天我在朋友圈看到一条吐槽 “不买课也被坑”，大意是只因为在李一舟直播间说了句，“逼单技巧不错”，就被火速拉黑，进而导致后面玩小程序游戏，关卡出现李一舟的直播推广又进不去，游戏也玩不成。

但偏偏她还挺认可李一舟的营销话术，因为可以 “最大程度筛选出目标客户，降低后续的转化成本”。就挺荒诞的：你可以讨厌他，但不能不认可他。

上述创业者也印证了这一观点。我一直认为，冲动消费是直播间买课的动因，但他表示，看到那张 “中美大模型对比图” 的人，大概率也不是李一舟的目标客户，在直播间买课的人，也不会是现阶段 AI 大模型的主流用户。

所以会 “冲动” 的客户，只是经过李一舟精准筛选后的结果，别搞反了这之间的因果逻辑。高复购率其实也是同样的道理，从你进入李一舟私域的那一刻开始，一场精彩的” 收割” 大戏就开始了，但这是你情我愿的事，就像我是个成年人，凭实力在 A 股亏钱，怨不得别人。

下面参考《质疑王岑、理解王岑、成为王岑》那期 “投中吐槽大会” 的精彩讨论，我试着复现李一舟到底赚的是什么钱。

首先是情绪，大部分是焦虑，小部分关乎未来。一个现代人，怎么能不知道、不会用人工智能和大模型呢？

唐诺说，“商业贩卖需要的是激情或者欲望，而不是知识，所以，在我们如今这样一个知识堪称遍地可得的年代，如何混淆知识，让人们忘记知识，回复原始激情欲望的状态，便是商业输赢的关键。” 虽说话有点偏激，但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然后是人设。顶着清华的名头谈人工智能，还没说话就让目标用户先信了一半，再加上 “多家科技公司创始人”，本身又确实有 AI 相关产品（一舟智能），客户管你是 API 还是套壳，能用、好用不就行了，至于后面的 “琥珀”“黄金” 这类会员套餐，还是那句话，客户有买单的实力。

再来是情怀。有人在李一舟视频号底下评论，“自打 sora 火了，你是 AI 圈里唯一可以和奥特曼平起平坐的华人大神”，后面还跟着三个捂脸的表情。你看人家咋回复，“我会继续努力的”，“我们需要自己的大模型，以为嘲笑、唱衰不是蠢就是坏”，“做自己的事让别人说去吧”…… 在不在一个频道另说，总有人会为这类情怀买单。

最后是 “知识”，也可以权且称作谈资。相比于研究论文，看相关本书籍，甚至是搜索大模型怎么用这类 “高成本动作”，买个课看几分钟视频，总归是轻松多了。因此也有这类声音：李一舟对国内底层用户的科普和入门是有功的。

以上是李一舟偏 “虚” 的部分，还有 “实” 的，即 “精心” 设置的一系列产品，前面是课程，短视频和直播流量猛推，通过已经经过验证的、娴熟的私域运营技巧和流程，达成环环相扣的付费转化。不过我就不过多介绍了，免得被误伤。

那位 MCN 创业者总结得好，李一舟讲的都是 “关于你怎么赚钱的事儿”，但是他又一直强调交付的是 “知识” 和工具，“不可能保证你能够赚到钱”。

短视频和直播时代的玩法和规则，概莫如是，至于卖的是 AI 课还是什么其他东西，那真不重要，总有新物种出来不是吗？

骂名何来？

那位问李一舟为何挨骂，并且是挨如此广泛、如此忘情的责骂？说句框外的，如今哪位又能做到挣钱不挨骂呢？更何况，您不是闷声发财，您是浪尖上致富。

当初王岑刚转行做博主，也被 “议论” 得够呛，可好歹岑哥是 “严肃投资人” 出身，根正苗红，大基金合伙人，即便转行吃螃蟹，也没放下消费的老手艺，至于商业模式，甭管你叫它割韭菜、知识付费还是商业培训，起码还是凭真本事吃饭，有一层 “本分” 的底色在。但 AI 这个赛道，如此之新，起码相对新，你在一个新赛道里，入场这么晚，倒先把饭碗端稳当了，自然令看客不开心：我们还没拿筷子，凭什么你先吃美了？

另一层，李一舟也难说不是替人挨骂。“中美 AI 两巨头，奥特曼 vs 李一舟” 还真不是白来的，李先生现在挨的就是 “华人 AI 巨头” 这个量级的骂。

诸位看得见，AI 竞争的焦灼心态肯定不止于从业者内部，反而是商界乃至舆论界更急迫。想知道真相，先看看谣言。谣言是什么？是距离人心最近的话语。

在 Sora 爆火以后，先有人说交大 ACM 班出身的谢赛宁是发明者之一，再有人说字节跳动即将推出中文版 Sora—— 当然，两则传言都被本主否认了，我也不是想说什么谣言是未经验证的真相这种屁话，我只是想说，这两则传言背后的愿望，无疑是真的：人们多么希望 Sora 真是谢先生发明的，又是多么希望中国公司能快速发布产品，做出响亮的回应。

稍微掉个书袋。唐诺写过博尔赫斯讲的卡夫卡的朋友马克思・布罗德发现的柏拉图的《斐多》里的一段话。不好意思，信源比较复杂，你就当是柏拉图的事来听就行。

《斐多》写到了苏格拉底的最后一个下午，他的朋友们得知德罗斯岛的船到了，苏格拉底将饮下毒槿汁而死，他在监狱里接见了朋友们，并做出了一篇感人的对话。而此时，柏拉图写下了生平著作中最激动人心的一句话：“我相信，柏拉图病了”。

所以，柏拉图似乎在说，“我不知道苏格拉底在生前最后一个下午说了什么，但我多么希望他说过这些话，我可以想象他说过这些话”。

柏拉图和我们还不是一样？他希望苏格拉底留下那番原本不存在的对话的愿望如此之强烈，正如我们希望谢先生发明了 Sora、字节即将推出中文版 Sora 的愿望如此之真切。

再看看 Sora 如此之火爆，技术迭代如此之迅速，产品如此之 fancy，再加上 AI 技术发展本身不那么透明，也有理解壁垒，谣言的愿望也不能成真。人们此时必然产生两种反应：第一，努力学习，尝试理解；第二，骂人，抱怨。第一种是建设性的，第二种是破坏性的，两者从来都是伴随着出现，也是人性的两种基本欲望的映射，生之欲，死之欲。所以在关注度 / 流量之下，这边有多少人变成李一舟的潜在客户，那边就有多少人对他咬牙切齿。

今天下午，一张李先生解散用户微信群的图片又开始流传，说真的，在这么强烈的集体情绪里，是否真的有用户反弹，李先生的课程是否真的有价值，看起来也不那么重要了。李先生既然选了在一片是非之地里、在浪尖上搵食，也就必将承担这些骂名与代价，这特别不合理，但特别现实，还是祝李先生好运罢。

封面、插图来源：网络截图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 “投中网”（ID：China-Venture），作者：曹玮钰 张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