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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个关于“深海”的故事

@荐见:讲个关于“深海”的故事,你们上班摸鱼看。(荐友“茜茜”投稿故事)

1993年6月6日凌晨2点,一艘在深海之上漂了4个多月名叫“金色冒险号”的货船搁浅在纽约洛克威海滩附近。船上276位来自中国的偷渡者等不及船靠岸就从离水面6米高的甲板边缘跳下海,蜂拥冲上岸。还留在船上的,是10具早已发紫的尸体。

就在“金色冒险号”上的偷渡生存者冲上岸的早上,一个叫翁玉辉的男人匆匆走进纽约东百老汇47号“新香港百货”商店找萍姐。

这艘货船上有30个偷渡者是翁玉辉的,2个是萍姐的,这只是是萍姐众多生意中不起眼的一个。

这起震惊海外的偷渡事件是美国近代史上最大的非法移民案。这一切都与这位30多岁的中国福建女人萍姐脱不了干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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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姐本名郑翠萍,出生于1949年。父亲郑济良曾在一艘货轮上当海员,1964年在纽约港口卸货时趁着混乱从甲板上跃下,混入了说着中文的唐人街。往后长达13年的时间里,他定时往家里寄写着“我过得很好”的书信和一笔笔巨款,美国的好印象在童年萍姐心里生根发芽。

长大后的郑翠萍嫁给了隔壁村的张亦德,女儿出生后一家人定居香港,她开了一家服装厂,成了一名成功的商人,但去美国的念想愈发强烈。郑翠萍32岁这年,一对来香港旅游的美国老夫妇走进了她的店,他们同意将她以保姆的身份带到美国。

1981年6月,郑翠萍走进了美国驻港领事馆申请签证,她用蹩脚的英语向面试官解释自己为何放弃在香港的美好生活,她说:“我还年轻时就知道美国是一个文明的国家,我一个人也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但为了孩子们的未来,我愿意做一个保姆”。同年11月17日,拿着工作签证的郑翠萍从香港飞往美国,她没去当保姆,而是来到了纽约唐人街。

1982年,郑翠萍以每月1000美元的租金在喜士打街145B租下了一个狭小的门面,取名“德信百货”,里面摆满各式服装和杂物,这个不起眼的门面是郑翠萍摇身成为萍姐的起点。在正经合法生意的幌子之下,背后是人口走私的活动,中国人对美国的渴望成为了萍姐的牟利工具,并渐渐在全球建立了偷渡网。某种意义上,她和德信百货,是整个唐人街的心脏。她不仅是这家不起眼商店的主人,还是这条街上最受尊重的人。

很多在唐人街打工的福建人会聚集在这里聊天叙旧,对这些背井离乡的人来说,美好幻象在落地美国的瞬间就灰飞烟灭了,等待他们的是困难和挑战。偷渡客们为了来到美国,掏光了家里的存款,身负巨额债务,很多人完全不会英文,又没有一技之长,非法身份又无法找到正式工作,蛇头的售后服务就显得格外关键。萍姐会在德信百货店里给刚到的人提供贷款服务,虽然有高达30%的利息,但萍姐不像其他黑社会一样用武力逼债,加上良好的口碑,大家情愿找她借钱。

德信百货对他们来说就像另一个家,遇上问题他们的第一反应都是找萍姐。有的夫妻因为工作繁忙,无法照料在美国出生的孩子,萍姐便借着每年去香港进货的时间,顺手把这些拥有绿卡的孩子捎回中国,交给留守在福建村子里的长辈照顾,以至于有的村里只有老人和全是美国籍的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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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翁玉辉就是靠萍姐的关系偷渡来美国的,他在29岁那一年决定离开福建。当时在福建做蛇头的人不多,他成为萍姐的早期客户。在萍姐的安排下翁玉辉拿着一封写着让他去危地马拉探亲的信走进福州市公安局。翁玉辉成功拿到了护照,几周后和其他福建老乡一起从深圳穿越边境线来到香港。

飞机从香港启德机场起飞,降落在危地马拉后,西装革履的翁玉辉转身就被塞进汽车后备箱,穿越墨西哥行驶3千多公里前往美国。翁玉辉抵达美国的时候,萍姐已经是很有威望的人了,越来越多的福建人将她视为可以帮自己实现美国梦的“贵人”。

但萍姐也有条件:一是每次的偷渡人数不超过10个,每到一个地点就交由当地人负责,萍姐只在最后一站接应,将人带到她的德信百货店;二是偷渡客必须预付2000美元的定金,活着到达美国后再交1万6千美元余款。

人生地不熟的翁玉辉去了萍姐叔叔的外卖餐厅打工,以偿还欠下的偷渡费用。除了还债翁玉辉还能攒下一笔钱寄给家人,然而这些偷渡客们没有合法身份和银行账号。

萍姐再一次精准地开展了另一项业务,当有人要把在美国赚的钱寄回福建时,先把钱带到德信百货交给萍姐,换取一串密码,一天之内会有人出现在位于福建的收款人门口,核对好密码无误就拿出美元现金交给对方。钱并没有真正流动,萍姐在中美两地都有存款。存款来自她发放的高达30%利息的高利贷、3%汇款佣金、1万8千美元的偷渡收费,萍姐每年从美国汇回中国的金额高达数百万美元。

1990年,萍姐花费300万美元买下了东百老汇47号一栋五层高的楼房,一层被装修成名为“榕信酒楼”的餐厅,二层则是加大版的德信百货店——新香港百货。

偷渡及衍生产业带来的高利润吸引了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到这个队伍之中。这个关于“深海”的危险生意将越来越多的人和金钱卷入深海。

在萍姐买下那栋五层高楼房的前一年,美国尼亚加拉的法医在解冻一个巨大的由冰块裹着的尸体,一个丰满的亚洲女人。尸体是在尼亚加拉河(美国纽约州与加拿大安大略省的界河)被发现的,警官们在不远处发现了一个充气木筏,从行李中找到一袋小女孩的衣服。

FBI就此发起调查,一名线人透露了一个可能和这事情有关的人的名字,张亦德——萍姐的丈夫。20世纪大部分时间,加拿大的移民政策比美国更宽松,香港居民不需要签证就可以去加拿大,这成了萍姐除危地马拉—墨西哥—美国之外的另一条偷渡路线。

一名负责在岸边接驳乘客的司机被找到,他每周在河边接送2次乘客,把人送到600多公里外的唐人街,而张亦德负责接这些乘客进入德信百货。FBI开始怀疑这是一起走私案件,不过在探员看来张亦德有点迟钝,绝对不可能是操纵者。

几个月后FBI带着逮捕令,在温哥华机场逮捕了萍姐。这个只有高中文化的中国女人第一次与美国的司法交锋,被捕后萍姐迅速交齐2.5万美元保释金,并请了当地收费最高的律师来做辩护。萍姐被判6个月刑期,她认罪并自愿给FBI提供信息以换取宽大处理。她将自己两套公寓的地址告诉警方,当移民局闯入屋子时,在里面发现了60名没有任何证件的偷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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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个月后,萍姐出狱。

美国热仍旧不断地卷席着福建。生意越做越大,偷渡路线和策略发生了调整,人们被安排从云南的昆明出境,穿过金三角进入泰国。蛇头会买通泰国负责检查护照的官员,让这些持着假护照的人可以轻松登上飞机。当他们降落在纽约,会先躲进厕所撕毁护照和签证,然后声称自己要寻求庇护。移民局在没有身份证明的情况下,很难将他们送回国。

不过蛇头的好日子很快就到头了。美国政府在泰国机场安排了大量专家,专门检查不合法或伪造的签证。几乎一夜之间去美国最顺畅的路就被堵死了。偷渡生意很快陷入停滞,蛇头不得不把这些人安置在机场附近的安全屋内,等待适合的时机再送上飞机。

但来到泰国的人数并没有因此减少,机场附近的安全屋几乎被挤爆,偷渡客们暴躁不安,机场的严查仍然没有任何松动迹象。身在唐人街的萍姐得知现状开始思考一种新的运输方式,她派人来到距离德信百货不远的一间小公寓,住在里头的是“福青帮”首领阿琪。

福青帮是当地最大的华人黑帮,曾经两次抢劫萍姐,甚至直接用枪指着萍姐的头。为了偷渡生意萍姐决定不计前嫌。阿琪24岁就成为了福青帮的领袖,他知道抢劫和绑架赚的始终有限,偷渡是更好的生意:利润更多,风险更小,如果被抓了就马上认罪,只要坐6个月牢。而且,“商品”可以自己走路。

机场严查之后,船运理所当然地成了蛇头的一个新选择,但如何让船接近美国海岸成了一个重要的问题。

阿琪提供了一个风险大却有效的解决方案。他先让船在离美国海岸几百英里的公海停下,然后派出小渔船靠近,等到起浪的时候,小船和大船的高度接近了,让大船上的乘客跳上小渔船。

漆黑夜色下,偶尔有人失足,跌入大海。

萍姐想知道阿琪的“卸货”方法是否安全,她马上有一艘船将要靠近美国。几个星期后,阿琪打了个电话给萍姐说“卸货”成功,萍姐让丈夫张亦德去仓库里把乘客接回来。除了已经支付的75万美元工钱,她另外准备了一个红包给阿琪,里头装着3.8万美元现金。

这次成功合作让两人建立了伙伴关系,在寄钱回家这方面萍姐给福青帮成员折扣。在外人看来,华人黑帮老大和偷渡女王已经成了好朋友,阿琪没想到,萍姐一直在暗中向FBI提供着他的所有情报和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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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1年的一天,翁玉辉走进德信百货店,他拿出3万美元现金递到萍姐面前,要把这些钱寄到曼谷。这与以往他给家里寄的钱太悬殊,萍姐想起翁玉辉最近对蛇头生意很好奇,而曼谷如今是偷渡产业中的关键位置。

翁玉辉的偷渡生意,碰巧在发展最快的时候赶上了美国政府派人到泰国机场加强证件检查。萍姐也在为此事发愁,1993年初她有20名客人在泰国等待登机前往美国。两人商议后决定用船将滞留泰国的偷渡客送到美国,他们找到了一艘名为Najd II的船,翁玉辉占了其中的30个位置,而萍姐占20个位置,剩下的空间租给其他蛇头。

一艘将各家蛇头客源打包的船起航了。在穿越非洲肯尼亚的蒙巴萨港口时Najd II抛锚了,没有燃油,没有食物补给,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抵达美国,焦躁不安的情绪开始在狭小的船舱内蔓延。争执和打架成了家常便饭,偷渡客们撕下船舱墙壁上的铁皮,打磨锋利作为防身的匕首。

萍姐和翁玉辉商议后决定用一艘铁锈斑斑看上去早应报废的货船去接Najd II上的偷渡客。

几天后,萍姐接到翁玉辉的电话,萍姐的20个客户,只有2个人上了船,其他人都拒绝上船,他们担心这么小的船根本不能穿越大西洋。萍姐很愤怒,认为翁玉辉无能,坏了自己“偷渡女王”的名声。

这艘载有286名偷渡客的船就这样启程了。在航行途中,船员用白色油漆在船身上写下“金色冒险号”。按计划此时福青帮的小渔船应该开始准备迎接“金色冒险号”了,但福青帮发生了叛乱,阿琪离开纽约回到福建老家避风头,把福青帮交给了他25岁的弟弟管理。离开前他再三嘱咐弟弟记得去接金色冒险号,萍姐和其他蛇头还指望着福青帮来“卸货”。

在金色冒险号靠近美国领海的五月份,阿琪弟弟被叛变的帮会成员闯入家中枪杀。失去首领的福青帮一片混乱,没人有心思去顾及已经接近美国东海岸的金色冒险号。

翁玉辉不顾一切地想找一个能派船接驳的人,但此时他才发现,福青帮已经垄断了东海岸所有的接驳生意,没人可以接替。他冲进萍姐的商店请求支援,萍姐只淡淡地回了句:“我只有2个人在船上,帮不上忙。”

一周后,从东海岸出发的金色冒险号抵达了北大西洋一个预先安排好的航海坐标。船长联系不到福青帮的渔船,他们找到了翁玉辉才得知福青帮已经陷入混乱,没有人来接船了。翁玉辉建议金色冒险号先掉头,但此时的金色冒险号已经在海上漂泊了4个月,乘客们焦躁不安,船上的一个小蛇头从乘客中召集了盟友,趁着午饭时间他们冲进驾驶舱,把船长和船员锁进了甲板下面的小屋。

上岸--这是他们唯一的想法,小蛇头最后一次尝试和翁玉辉联系,无人回应。

6月6日凌晨2点,载有286名中国偷渡客的金色冒险号,闯入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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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6号早上翁玉辉找萍姐商量时,这起偷渡事件已经传遍了美国。哪怕萍姐是“偷渡女王”,甚至私下里还和FBI保持着秘密合作也已经无能为力了。萍姐准备逃跑,她知道这是迟早的事情,但没想到会栽在这次仅有2个偷渡客的小生意上。

这天的晨间新闻头条报道了金色冒险号抢滩事件,事情引起全美国极大的震惊。纽约当局宣布福青帮的阿琪是主要嫌疑人,19名福青成员被逮捕,一个大陪审团对他们和阿琪提出了45项起诉。

在福青帮成员被捕几周后,FBI突袭了东百老汇47号,那是属于萍姐的大楼。那里空空荡荡,萍姐早已逃走。在商店里,探员们发现了用于制造假证件的覆膜机和来不及交给客户的身份证件。

华盛顿方面发出信息:不遗余力地追踪策划“金色冒险号”航行的人,将与金色冒险号和偷渡贸易有关的主要人物全部抓捕归案。8月27日傍晚,在香港街头漫步的阿琪被一群便衣包围,阿琪平静地举手投降。警察在他身上只找到了几美元,几条挂在脖子上的大金链子和一个雕成龙头的金戒指。

1994年春节,隐匿已久的萍姐从香港回到了福建盛美村,在这里她继续遥控着自己的偷渡网络。1998年,她策划的一起偷渡中,偷渡者乘坐的船在危地马拉海岸附近倾覆,14人命丧大海。

2000年初,驻香港的美国领事官员正在处理一堆绿卡遗失的申请,官员发现了萍姐的小儿子也是申请人。警方给萍姐的小儿子发了一封信,要求他去机场办理绿卡丢失的手续,他们希望能寻找到有关萍姐的线索。

4月11日,一队由数十名香港警察组成的队伍来到香港国际机场的候机楼。上午11点刚过,萍姐竟然来到了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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