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长江们的消亡史

编辑：素卡策划：阿迪民

“潘嘎之交” 的事最近有多火，估计不用我说你们也偷偷补课了。

简而言之，就是去年 “嘎子” 的扮演者谢孟伟直播卖酒翻车，事后直播表演道歉的时候，潘叔作为老前辈主动连麦敦敦教诲，席间 “你把握不住”“你还年轻”“你挣 W” 等金句沁人心脾。

结果这才过去一年不到，潘叔自己下场卖酒挣上 W 了。

·“潘嘎之交”：意为行业内的前辈，通过假意劝告年轻人，使自己在行业竞争中处于有利地位的行为；或指代虚假的友谊。

潘叔，或许代表了前网络媒体时代人们心中的某种罗曼蒂克，但今天咱们就要聊聊，潘叔蒂克消亡史。

“许多年之后，面对网络行刑队，中村下等兵将会回想起，在《举起手来》电影里双手投降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举起手来》这部电影拍摄于 2003 年，定位是战争喜剧。

在这部电影里，潘长江扮演的中村下等兵，成为一代人的笑声记忆。

这是潘长江除小品舞台外艺术生涯的黄金时刻。

尽管他在电影中的形象是罗圈腿、斗鸡眼，倒霉附体、窘相频出，但在当时的观众眼里，他是绝对的喜剧明星。

在当年《举起手来》的电影海报上，潘长江的名字位列演员表中央。

这个高举双手的动作，潘长江春晚上的小品《三号楼长》中也曾表演过一次。

彼时潘长江搭档闫学晶、黄晓娟演了一出社区邻里的故事，在这个镜头中，潘长江高举双手展示红布，充当两个怒气主妇的靶子，BGM 是《斗牛曲》。

在这个作品中，潘长江的身高、形象作为包袱，被两个女演员频繁取笑，台下的观众开怀大笑，千万台电视机内外都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当时观众们对这个梳着尖刘海儿、矮个子，能跳能蹦能唱的喜剧演员不说十分追捧，像赵丽蓉、赵本山一样不可或缺，但也绝对说不上讨厌。

坊间一度传闻潘长江的节目是春晚剧组 “保” 下来的。因为此时的潘长江，用一句话来说：颇有观众缘。

潘长江第一次出现在春晚舞台上，是 1993 年与黄小娟搭档的小品《桥》。在这个小品之后，潘长江作为铁岭民间艺术团的一名演员，从红遍铁岭飞跃到红遍全国。

用现在的话来说，《桥》演绎的是一个屌丝男倒追白富美的故事，这个作品中依旧充满着 “女强男弱” 的对比，以及对潘长江身体缺陷的调侃。

3 年后，潘长江又带来了一个底层逻辑极其相似的作品 ——《过河》，并靠这部作品在春晚舞台上成功扎稳了脚跟。

依旧是 “男女婚恋”，依旧是 “女强男弱”，但《过河》依然成为经典。

现在的网友会说这不就是 “扮丑” 么？没错，这确实是 “扮丑”，可 “扮丑” 这件事并不简单，其实有很多演艺门道。

时间来到 1986 年的铁岭，此时 29 岁的潘长江已经调入铁岭民间艺术团 2 年，学艺唱二人转 20 余年的他迎来了第一个事业小高峰。

当时铁岭另一位二人转红人赵本山主动找他合作了拉场戏《大观灯》，随后一发入魂名声大噪。

彼时与赵本山同称 “东北二丑”，赵本山称 “东北第一瞎”，潘长江被称 “东北第一瘸”，这其实是一个很高的艺术赞赏。

无论 “瞎” 还是 “瘸”，均是二人转行当里丑角的顶级人设，表演难度极大。演好了瞎子、瘸子也就代表二人转的功夫足够过关。

潘长江与赵本山的艺术起点，均离不开这个 “扮丑” 的功夫。

・除了在《刘老根》里直眼剪金丝

但区别来了，扮丑角对赵本山来说是一种艺术需要，但对于潘长江来说，却是一种艺术选择。

潘长江扮丑，颇有些《阿甘正传》式的宿命感和《悲惨世界》般的英雄主义。

潘长江小时候得过消渴症（尿崩症），嗜水贪尿，曾被医生预言活不过 25。

后来治好了，但是落下了身高 159 的缺陷，也自此养成了能喝水的习惯，一次几瓶不在话下。

・幼年潘长江

而这个身高，使他在舞台演绎中永远被困在一个 “矮子” 的角色中。所以在他从艺之初，他同样身为演员的爸妈就给他制定了 “丑角” 的发展方向，多年来，潘长江所练的功夫也都是丑角的本事。

・这个桃心刘海儿是他丑角艺术形象的补充和完善

所以，与其概括地说潘长江是一个喜剧演员，倒不如细分说潘长江是一个喜剧中的特型演员。

多年来，他在小品与电影中扮演弱势方，以讨人取笑作为受人尊重的手段，都是尽到了一个丑角的作用与义务。

二人转演员的五项基本功 “说唱伴舞绝”，潘长江也都样样过关，尤其是这个绝，他尤为擅长。

什么是 “绝”？

“绝” 就是 “绝活”，整点别人来不了的。从压腿、翻跟斗，到劈叉、跳舞，都是他的绝活儿，甚至消渴症落下能喝水的毛病也算是绝活儿的一种。

・潘长江曾在多个场合表演过一口气喝一瓶水，包括春晚

在 “潘长江算不算晚节不保？” 的问题下，知乎网友就曾举证潘长江来商演只表演了一口气喝完一瓶水，有 “骗钱” 之嫌。

不过在当年，这的确被算作一种绝活与才艺，因为在多个商演中潘长江都表演了这项技能，观众还挺买账。

可以说，“扮丑” 与 “整活儿” 贯穿了潘长江的艺术人生，也助力他成为一名优秀的喜剧演员。

可为什么到 2021 年就不灵了呢？

不灵到人们觉得他完全配不上 “老艺术家” 的称号，不灵到仅需要一场直播，他就能从 “潘叔” 变成 “潘子”。

诚如著名社会活动家 “FW 刀” 所言：“现在是狠活儿的年代了么？”

网络媒体的疯狂冲击，改变了电视媒体的生存法则。

内容生产的底线正在被拉低，文化输出的边界正在被撑大。

你潘长江会示弱卖窘，我现在打开社交媒体每天都有 1 万个更会示弱的，比你更窘的。

你潘长江能翻跟头劈叉、喝水整活儿，现在打开短视频软件，一边劈腿一边裤裆藏雷，一边喝辣椒水一边咽奥利给的也不罕见。

潘长江作为一个 “丑角” 专家，正在失去他的生存领地。

“长江载着旧世界的残党，新世界没有属于他的船。”

所以，尽管潘长江仍尽力让自己活跃在屏幕上，本分地发挥一个丑角的职能，观众们却不再买账了，他本就矮小的身影在人们眼中日渐萎缩，直到扛不住一次网络风波。

・近几年，网友普遍诟病潘长江的艺术水准与审美疲劳

连他早年标志性的发型，现在也被学校命名为 “少儿弱智型”。

潘长江最近一次举高双手，是在前几天（5 月 2 日）《送你一朵大红花》节目上跟青年演员搭档说相声，视频下的弹幕清一色地在刷 “潘子你把握不住”。

他这一次把双手举过头顶，不知道是对潮水般的网友投降，还是廉颇老矣的他向当年的自己投降。

或许他从来都没想做一个艺术家，潘长江与赵本山巨大的人生分野早在多年前就已注定，他大概从来也没把人生目标设定为一个艺术家。

曾有记者问及他会不会走赵本山一样的道路，他对着镜头直言：

其实国内当下的网络语境中，“老艺术家” 就像某些单位评定的职称，年纪到了自动解锁 “老艺术家” 称号，并 100% 获得 “德艺双馨” buff。

潘长江大可以待在这个光环里闷声大发财，就坡下驴成为一个 “老艺术家”。

可潘长江选择了变成 “潘叔”，又变成了 “潘子”，终究在到达小雷音寺前一步废了修为。

那问题就回到了眼下这个疯狂的时代。

潘叔为什么这么果断拎起锤子，凿了信众给塑的金身呢？

他们给的 W 实在太多了。

刚刚过去的四月，潘叔个人带货销售额高达 9615.4W，加上潘叔之前播的几场销售额均在千万以上。据平台人士保守估计，潘叔这几个月，其分成收益可以在北京买三套房。

挣钱嘛！不丢人。尤其光刷刷脸、动动嘴，上千 W 就到手了，这对于一个曾经兢兢业业扮丑拿钱的老演员来说，再浓眉大眼也扛不住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

而另一方面，潘长江对直播带货的态度转变，或许还与另一件事有关。

在 “潘嘎之交” 占据热搜之前，2019 年，潘长江因为在综艺节目中认不出小鲜肉蔡徐坤，而被广大蔡徐坤粉丝骂上了热搜。

从事后潘长江的回应中，我们可以看出他被这波结结实实的网络暴力捶了个措手不及，甚至比他在《举起手来》片尾投降时还要迷惑。

直到事情发生后很久，他依然无法理解为什么不认识当红偶像就会被骂出上百万条评论，他用 “姓蔡的我只认识蔡明” 来维护上一代演员仅剩的安全感与自尊。

・我违法了么？

表面上是饭圈与喜剧圈的冲突，内里其实是媒体 “新神” 对 “旧神” 的冒犯与蔑视。

从那时起，他或许真正意识到：“潘子，时代变了！”

如同《美国众神》的故事一般，随着 “世界先生”（全球化）与 “科技神”“媒体神”（大众传媒时代）的到来，“旧神” 失去了信徒，也失去了 W。

再反观 “新神” 们如今空前的利好处境，他们享受着粉丝的供奉，业务不精照样拿 W 拿到 “爽”，甚至小鲜肉们随便一 “爽” 就等于 “老艺术家们” 208 个 W。

“老艺术家们” 只要是有七情六欲，心态很难不崩。

观众对当下时代疯狂的变现与无底线的艺术阴谋感到厌恶，更会反向脑补出对 “老艺术家们” 不食人间烟火式的共情与好感，这又在冥冥中推动着 “老艺术家们” 走下凡尘。

所以，这两年诸如潘长江这样的上一代文艺工作者，会频频做出人们意料之外的举动。

比如，自带德高望重 buff 的《铁齿铜牙纪晓岚》铁三角，打包下场代言了策略类手游。张铁林竖起大拇指，从童年的电视机里伸出来直顶你的脑门。

影帝范伟也瞪大眼睛、张开怀抱，说要带你 “打天下”。

・“你就拿手游考验干部啊？”

“齐天大圣” 也收起了金箍棒，转而拿起手机喊你 “快来玩儿啊！”。

唐国强穿上中山装也不再为了 “挥斥方遒”，而是为了多卖几瓶老酒。

“潘子” 们就这样踉跄着陆续跌下神坛，走入人流，走入世俗，走入了直播间。

可当他们真坐到了屏幕的另一端，大声喊着 “家人们没付款的赶紧付款” 时，你又感到了一种魔幻，嫌弃他们跪着挣钱的姿势不好看。

可是，又有几个人能站着把钱挣了呢？

如果说潘长江的一生都困顿于丑角的外壳中，那这次 “潘嘎事件”，将是他人生中最完美的一部作品。

这一次，中村下等兵与潘叔真正地重合了，他缓缓举起双手，投降了。

设计 / 视觉 小李老师

来源：X 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