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纹身师:有女孩在结婚前,被要求洗掉纹身

大家好,我是阿诗,脸叔的小助手。

最近遇到个纹身师,非常酷的一个女孩,必须带你们认识认识她。

看文章前,先给你们讲讲纹身的历史。纹身最早起源于远古时代的图腾崇拜,经过封建时期变为刺青刑罚,比如水浒传里青面兽杨志的“刺字发配”,九纹龙史进和花和尚鲁智深,皆是一身的“好纹绣”。

近代,纹身成了帮派分子的标志,诸如滴血狼头和虎口蝎子给人威慑感。但随着扫黑运动和时代的发展,纹身开始承载更多情感和美感设计。新思潮和旧时代的相交,不同的纹身风格也产生区隔,很多人开始为了纪念亲人、宠物去纹身,也有很多人为了扔掉不合主流的个性洗掉纹身。

在和纹身师交谈的过程中,我听到了几个与客人身上印记有关的故事,现在分享给你们。

在人体上作画

10月31日,下午14点左右,一位专程赶来北京纹身的客人抵达了大帅的工作室。他留着显眼的蓝色寸头,除了花臂,身上还刺着经文和一只狐狸。这次,他想在大腿上纹一条大蛇。

大帅是个只做原创设计的女性纹身师,工作室在朝阳区百子湾路附近,周围公共设施寥寥,行人稀疏。她在门口贴了一张异域风格的十字架标识,有很强的躁动意象,但走进去,并没有感受到所谓的“江湖味道”。

工作室是双层公寓式房屋,墙上挂满画像和雕塑。楼下是个客厅,摆着沙发和茶几,还安置了成排的窗户和桌椅,用作绘画区域。阳光冲进来,可以照亮整个屋子。

大帅让客人换上鞋套,商量好纹身的位置和大小,然后制作纹身前需要的转印图案。经过剃腿毛、清洁皮肤、涂转印膏等步骤,大帅把图案转印到客人大腿上,紧接着,她坐上工作椅,戴上黑胶手套,换上一次性针嘴、色料等工具,外放音乐,开始纹身。

入行九年,大帅技术娴熟,下针不会手抖。她用纹身机按印好的图案割线(描摹图案纹路),针头刺破表皮,黑色染料渗进皮肤,描绘出完整图案后,再打雾(给文身图案上色)。这条大蛇,预计需要5小时才能完成,但扎针时客人会有持续轻微的痛感,实际要以客人的忍受能力而定,不行就分两次进行。

她时常会遇到晕针或忍不了疼痛的客人,所以工作室备有零食和甜点。

纹好后,过几个小时便可冲水,清洁凝固的组织液,以免细菌和灰尘附着在表皮上。恢复期间需涂抹专业的修复膏,尽量不沾酒、不吃海鲜,涂抹防晒,保持其原有色彩。

客人腿上描绘了银杏叶围着大蛇,以黄色调为主,像书页内的一副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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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帅是插画专业出身,2011年,她的男友想遮盖肚子上的纹身,找了个作坊咨询。当时的小作坊是和街边美发店合作的,环境和卫生条件都很差。桌子上的纹身机和烟灰缸等杂物堆放一起,摆着几条脏兮兮的破布,手套反复戴,床也没有包保鲜膜,收费还要几百块。

“我当时就觉得,不就是画画嘛,他这么差都能做,那我也能做。”

现在,纹身越来越成为一种时尚潮流,纹身行业也越来越往个性化、艺术化发展。她找到纹身大师杨卓进修,正式踏入纹身行业。

在瑞典旅游期间,大帅给外国人看了自己的纹身作品。她的作品色彩艳丽,与北欧国家的黑灰纹身相反,激起大家的兴趣,很多人找她纹身。为攒旅游费,大帅应承了这些预约,在购买仪器时,她的作品又被一位纹身店老板看中,邀请她留下工作。

往后的日子,大帅靠着纹身技术又辗转了几个城市,直到在挪威遇到了职业生涯的坎儿。一家纹身店的老板以“她是亚洲人”的理由,拒绝支付拖欠大帅的十几万薪水。

“那边很多纹身店都被摩托党管控,如果跟他硬碰硬,我一辈子都容易受他们控制。”

最后通过法律诉讼,大帅把工资拿回来,2016年,她回国开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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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内像大帅这样做原创设计的还有很多。疫情封城期间,武汉的纹身师刘元接到几个熟人的单子,他们参与疫情防控工作,计划在身上留下印记。有个社区志愿者想把孩子纹在身上,万一被不幸感染新冠病毒,见不到孩子,还能把纹身带走;一个武汉顶尖医院的外科医生在一线战斗,几个月里,不断与死亡迎头相碰,他在身上纹上“勇者斗恶龙”的主题;一个在武汉前线报道的记者,在锁骨留下一枚哨子,希望记住疫情前期那些说出真相的人们。

外界对纹身师往往贴上“混社会”、“放浪”等不良标签。大帅的姥姥也时常念叨,要用洗衣粉把她的纹身全部洗掉,“全身都是纹身,以后怎么嫁人?”

对此,大帅并不赞同。她店内的纹身师多是美术专业出身,在北京,也很多像这样藏在城市喧嚣下的纹身店、纹身师,他们在往来的客人身上,刻下记忆。

“这群人平时都挺宅的,工作日常就是画画、约客人纹身、下班回家刷抖音,和普通上班族差不多。”

刻入骨血的,与纪念的

大帅当纹身师后,才在身体扎下第一个图案。她在大臂内侧纹了一个白色小狐狸头,那是一个保守的位置。纹完后,她走路老爱抬手,坐公交时,也会抬手抓着拉环,故意露出自己的小图。她觉得好看、很酷。

她不会在纹身前讲太多内涵,她手腕上的玫瑰,胸前的镜子,都是简单的意象,她不想她的理论高于作品。身体的镜子就是一种反射,代表她和顾客的交流是双向的,彼此获得能量的正反馈。

从业以来,大帅见过各行各业的客人,医生、公务员、白领等,他们多数喜欢刻印家人、宠物、植物几类图案,以爱为题材在身体留作纪念。也有些纹在私密的部位,不会过于外露。

在国外,人们对于纹身的态度比较开放,年龄跨度大、要求也千奇百怪。“在外国做纹身,就像我们这边去超市买东西一样正常。”有人想把眼球扎成其他颜色,甚至有人想在生殖器官上纹图案。这些疯狂的想法,大帅没有尝试。

大帅接待过穆斯林教徒,谈及家人是否持反对意见,教徒说家人爱他且尊重他的选择,如果因为一个纹身就能证明他违背了宗教,那他觉得这个宗教不值得信仰。大帅还给一个刚成年的女孩纹过身,作为她的成人礼。后来,女孩的爸爸特地加了大帅Facebook好友,感谢她给女儿做了个好看的图案。

“当时跟她爸爸说话的时候,我都要吓死了,我以为他要来揍我。”结果后来,女孩的爸爸和兄弟都到大帅店里纹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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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她印象较深的客人还有一位来自瑞典的60多岁老太太,她想在身上刻一个花草的图案。北欧地理位置贴近贴近大自然,许多户人家有自己的花园,他们喜欢植物和动物。

大帅有些犹疑,老人的身体机能下降,贸然纹身对健康有风险,万一突发疾病、承受不了疼痛,店铺也有后顾之忧。她试探性地问老太太年轻的时候有没有纹身,为什么现在才来。

老太太表示,她年轻时想体验,但犹豫许久始终未下定决心。欧洲也有许多虔诚信教的家庭,对纹身持有保守态度。老太太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再不体验,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况且她都60多岁,别人的眼光和言语,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她想做自己,也想给后辈证明,她是一个能接受新鲜事物的老人。

老人的肌肤松弛,犹如老旧报纸般皱痕深深,大帅刺的每一步都格外小心。她在老人的胳膊印上一朵小花,纹路间难掩细纹,呈现的效果和质量都不如年轻人,但是老人十分开心。

“因为做了年轻时不敢做的事情,我感觉她当时真正认可了自己。”

和国外的热闹欢快的气氛不同,回到国内,让大帅印象深刻的纹身,艳丽下藏着悲伤的底色。

今年9月,方晴(化名)找到大帅微博预约纹身。她丈夫得了胃癌,前不久刚去世。她丈夫临终前的几个月里,饱受疼痛折磨。“他每天都喊‘好疼好疼’,我现在想体会一下,我老公当时被病痛折磨的痛苦。”

方晴说自己是一个特别怕疼的人,不敢想象何种疼痛会让人无法忍受。

纹身的疼痛指数主要看设计的图案和身体部位,颜色越重越饱和,需要反复进行色彩过渡,从技术上说会很痛。在身体部位方面,每个人的痛感不同,但一般来说,腰部的疼痛指数名列前二。方晴最后决定在侧腰纹一个A4纸张大小的彩色仙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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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晴和朋友一同前来,她的腰很细,没有生孩子留下的妊娠纹。看完图案,大帅简单修改了一下花色。方晴很信任大帅,对设计创作也没有提出异议。她只淡淡地表示,不提不开心的事情。

下午5点,方晴换上一次性内裤,大帅按照画稿,在她身上刻印蓝白色的仙鹤。仙鹤脚边映衬几朵夕阳色的小花,扑翅将飞,象征爱人乘鹤西去。

方晴不愿意分两次纹,她的腰部红肿了一大片,却依然一直忍耐到凌晨。在这过程中,纹到后半段,她一直在哭,方晴怕影响大帅,默默地哭,不让大帅听到。

“你还好吗?”大帅询问道。

“没事,我就是想起我老公,我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跟他一样疼。”

大帅前后一共纹了8个小时,最后的2小时是最难熬的,整片肌肤肿起来,随便碰碰都会疼,方晴硬是坚持到最后。

爱过的人,成长历程里发生的重要回忆,人生取得的某些成就,可能都会在流逝的时间长河里,渐渐远去,而纹身刻在身上,爱刻进骨血里,到生命消亡的那天,都能一直陪伴着她。

大帅对纹身成就感也在于,用美术语言在皮肤上创作,没有人每天扛着个名画在街上走,但纹身却可以。自己的作品通过每个客人传到世界各地,是另一种艺术表达的方式。

很多痛彻心扉的经历已经长在身体里,而纹身是一个提醒的标志。

被清洗掉的纹身

有人想记住,也有人想剥离。南京纹身师大鹏所在的工作室,提供专门的洗纹身服务,未成年人免费。

大鹏是江苏宿迁人,美术零基础,中专毕业,从工厂辞职后,只身跑到上海闯荡。外卖员、服务员、酒吧策划都尝试过。25岁那年,他回到南京,找到一个当过美术老师的师傅,在他纹身店里当了三年学徒。

国内纹身师很多,可是出色的纹身师不多。画画是一个要靠天赋撑起来的技能,有扎实美术技术的人,设计出的图案会吸引更多客人。洗纹身的工作相较而言简单许多。大鹏表示,现在能洗纹身的地方少,技术不够纯熟,需求又大,若能在这一模块发展起来,补充市场空缺,竞争力也会提升。

现在店里的师傅负责纹身业务,大鹏负责洗纹身。“10个纹身的人里,8个都会后悔,但洗纹身往往比纹身贵。”

自从大鹏在抖音发布洗纹身视频后,每天都会有未成年人向他咨询。小时候纹的过肩龙、下山虎,前任的名字,叛逆和爱情,是被重点消灭的主题。他们大多数是外地人,想瞒着家长悄悄洗掉身上的印记。

之前有个在武汉就读的高中生,疫情期间在小臂两侧纹了个彩色图案,开学后被校长、班主任警告,纹身不洗就不能返校。他私信大鹏时信誓旦旦地要到店里洗,现在一个月过去,没有回音。

店铺要求,未成年人需要家长陪同才能免费洗。他们多数都不敢对父母说出口,外地顾客往返的车票都比600元洗一次更贵。目前为止,他接待的未成年人数量为0。

正常情况下,纹身店不会做未成年人的纹身生意,但许多城市下沉的小店,刚开张没客人,技术不熟练,为了赚快钱,他们不管图案设计和客人年龄,能拉到客户就行。行业内,服务未成年人会受到抨击,大鹏店里也只接待过一两个有纹身的未成年人,“他们一看就是富二代,不愁工作和未来。”

真正到店内清洗的,大多都为了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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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今年毕业的男生找到大鹏,他家里托关系找到公安局辅警的应聘机会,面试时,手臂上长度约10cm的黑色英文字母成了阻碍,男生被要求洗净文身后再入职。男生不愿洗,但家里人硬带他到医院。一共去了三次,结果,不仅没掉色,还起了满臂的水泡。

男生崩溃了,这件事把入职拖了几个月,父母不满意,他也遭罪。10月,手臂还没完全恢复,部分肌肤仍然凹陷,他就冲到大鹏店里要洗纹身。

大鹏说他的皮肤还没恢复好,不宜硬来。“留疤我也不怕,你不给我洗,我就去医院把这块皮割掉。”大鹏实在拗不过他,给他洗了。

大鹏戴上蓝色手套,拿起8万购入的皮秒激光仪器,把皮肤里面的黑色素打碎。色素爆炸后皮肤被撑破,血液流出,最后纹身掉色接近30%。这套仪器是他们找激光方面的专家研制成的,仪器激光能量大,爆炸的能量也大,驱除的黑色素更多。

只要操作技术不出错,后续涂药保养,忌酒和海鲜,不运动流汗感染伤口,一般不起水泡。目前纹身和洗纹身这类仪器购买还没有什么市场监管措施,所以不同的工作室水平参差不齐。

大鹏说,彩色纹身不能完全洗掉,因为现有的激光技术只能检测出黑色素爆破。洗一次的恢复期是3个月,黑色纹身洗净需要1年,而彩色则需要2年,根据面积大小要洗3-10次不等。

幸好,那个男生没有留疤,但需再洗几次才褪色。现在,他仍未入职。

在大鹏看来,洗纹身十分遭罪,既痛又贵,恢复周期长。洗完后有10到15天的恢复阶段,在这期间,那块皮肤处在破损状态,若是在手肘、手臂内侧这种经常活动的位置,反复摩擦便会痛上加痛。

想继续纹身的人会直接用新图遮盖,下定决心以后不再纹身的人,才会选择洗净。

来洗纹身的多处于20岁到30岁之间,洗纹身的理由各不相同。有个孩子已大学毕业的阿姨,她想参加事业单位考试,要洗掉她手指上的四个字母。还有个20岁左右的女孩,准备与男友结婚,可是她大腿内侧的樊花纹身被男方家长看见,要求她去洗掉。大鹏随口说了一句,这个私密部位的纹身面积比较大,平时也看不出来,哪怕后面洗不干净也可以遮盖,洗多麻烦。女孩淡淡地回答,如果要结婚就必须洗掉,便不再多说。

被洗掉的皮肤组织,隐含着社会的规训。非主流的英文字母、不被认可的纪念方式,不符合当下审美的“小混混动物头”及对文身的偏见,正在撕扯、割裂。年轻时掌控的自我,又在生命的下一个阶段被打击,激光所及的黑色素,就像一点点收束的个性,被逐渐打碎、爆破。

皮秒仪器开启又关闭,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中,它亲吻了许多个自我消灭的纹身。

-END-
撰文 | 邱滢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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