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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情中的合租生活

疫情中的合租生活

故事一

临走前,成思给她的小猫换了一盆新猫砂,装猫粮的玻璃小碗换成了不锈钢盆,视觉顷刻间从江南点心变成了东北菜系。小猫要独自在卧室过春节了。

虽说拜托朋友每隔一天上门来看看小猫,成思还是不放心,老早订了正月初三的返程机票,只打算在家待七天不到。她的家乡在浙江嘉兴,她打算先飞上海,看看朋友看看展,借住在闺蜜家,隔天再坐高铁回嘉兴。

看完展的当晚,成思坐在便利店歇脚,刷到上海确诊第一例的新闻,心下一惊,之前也一直关注着疫情,但总觉得是江汉平原那边的风波,暂时危及不到长三角。之前的姿态更像关注着“远处的哭声”,现在要近身穿过风暴。

第二天,成思去虹桥枢纽坐高铁,气氛和前一天完全不同了。前一天没有通报确诊病例时,大家神色还算轻松。现在一眼望去,都是口罩上黑色的眼睛。

成思担心疫情中的小猫,之前和朋友说好抽空上门照顾,但是疫情严重,她也担心朋友的安危。成思联系了隔壁卧室的男生,他是春节期间唯一还在北京的室友,希望他能关照一下小猫,这样朋友就不用冒着风险乘地铁来。“虽然说平时没什么交集,但是关键时刻这个忙应该能答应吧?毕竟只要偶尔给猫添点水和粮就行了。”成思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和室友沟通的。

室友回复:“因为现在疫情比较严重,大家都是返京人员,贸然扩大接触范围不太好,不好意思。”

一席话有如教科书。虽然体感突然,但是于情理上并无不通顺之处,成思只能回:“我可能会请朋友上门喂猫,如果你听见有人进来你就在卧室待着吧,大家都不要正面接触比较好。”他回好。

没办法,只好拜托朋友“刀口舔血"上门来喂。

再后来,当网上的消息开始宣称猫狗可能携带病毒,没有办法对待病毒,难道还没有办法对待猫狗吗?小区里流浪猫多,恶徒们动手了。

成思提心吊胆,对室友的期盼降低到——别一时冲动冲向自己的卧室对小猫动手——就算宅心仁厚。

故事二

阿本住在自如的合租房里,和室友是最常见的那种关系,在房中各自为营,互相不打扰。只有需要用卫生间时,才能感觉到对方的存在。所以他练就了不用开门,也能判断走廊上是否有人的功夫,平时省却了不少打招呼的麻烦。现在特殊时期肯定更是能躲则躲。

有一天,阿本突然发现洗漱台空了一大半,室友放在公共卫生间的洗漱用品都搬回卧室。“够彻底的。”阿本心想。心里不太舒服,原来不紧密的关系,好像现在隔绝得更深刻一点。

以前三个住户都不太用厨房,保洁阿姨来做清洁挺轻松。现在特殊时期,外卖和堂食都让人不放心,三人使用厨房的时间剧增。这时候室友也不放心请保洁阿姨上门。

公共区域卫生变成了新的难题,阿本的室友先是采用了轮值制,排了轮班表,走廊每天由一人负责消毒拖地,厨房谁用谁打扫。

阿本懒,为了减少麻烦,尽量吃半成品或速食,用电饭煲煮些饺子就算改善伙食,省下的时间都用来画图或打游戏。打扫公共区域让他烦心的倒不是劳动本身,而是隔壁女生太能挑茬了,阿本有些忿忿,平时就嫌她太“事儿”。

事情发生在某天上午,阿本把隔夜的茶水倒进厨房,转头钻回房间闷头打游戏。临近中午,手机微信响了,“麻烦不要把可能含有个人唾液的物品保留在公共区域好吧?”同时附图一张,一些茶叶渣攀援在水池壁上,是阿本刚刚没有彻底清干净。

阿本一时有些羞赧,赶紧回:“不好意思,刚刚没注意,马上去清理。”继而有些忿忿,心里抱怨,“‘含有个人唾液的物品’是在阴阳怪气什么呢?我每天在家工作,你每天坐地铁通勤,该感到害怕的是我不是你好吗?”

朋友和阿本聊天,说自己每天防疫“三省吾身”,都快逼出强迫症了,生怕百密一疏,被粗心的室友拖累了,阿本回,自己就是这类粗心的室友,不是有心犯错,一个无心的举动就把对方吓得够呛,自己觉得又无辜又过意不去。

故事三

蔡静住在一个老小区,三居室中的一间。过年前两天,住在次卧的女孩给她发消息,语气紧张:“你知道吗?另一个房间的武汉男生回来了。我刚刚要去机场,和他在走廊打了个照面。”

同一个屋檐下住了半年,蔡静没有打听过他来自哪里,自女孩提醒,隐约想起他微信常住地好像填的湖北某地,不太确定。

此时武汉已经封城了,蔡静猜想男生应该是夜里得知封城消息后,连夜回的北京。蔡静想问问男生武汉真实情况如何,发现男生把region改成了“北京海淀”。不知为何,蔡静对此有些不齿。

小区逐渐加强了防疫措施,各楼层分配工作人员电话询问住户何时返京。临时建立了业主群发布防疫消息。女孩和蔡静爆发了一次分歧,女孩认为应该把男生的武汉身份上报给小区。蔡静则认为人不应因地域受到歧视,男生已经独自在家隔离14天结束了,应该没问题。如果小区管理无能又非要一刀切硬腕管理的话,把男生赶出去怎么办?他的湖北身份在这个节骨眼上会被很多宾馆拒收,弄不好要流落街头。毕竟要隔离的是病毒,不是武汉人。

女孩和蔡静各执一词。女孩觉得蔡静不过是妇人之仁,女孩谈鄂色变,旗帜鲜明地坚持自己想法,拨通了小区居委会电话。居委会反馈的消息让两人都放了心,男孩大年初二就在街道派出所备案,经过14天的隔离观察,目前身体无恙,小区给他发了通行证。

蔡静认为女孩的原则没有错,小区居民有知情权,不能包庇下去。但女孩的态度刺痛了她这个非鄂籍人士,疫情中人人自危,对湖北人避之不及,但疫情在哪里爆发完全是上帝掷骰子,这次是武汉,下次可能是京津冀,可能是任一随机地区,谁能担保自己被时代的共同命运幸免呢?

故事四

王蕊这次复工,完全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在北京,她和室友合租的是一室户,两人共享一个卧室。

长安居,大不易,想要通勤时间短,又不想住在逼仄的隔断间,难以两全。最初王蕊对这间卧室一见倾心,无奈租金太高,朋友圈招募室友平摊租金,朋友的朋友介绍来了小赵。

起初王蕊很忐忑,毕竟和小赵没有血缘关系,不是情侣关系,甚至对彼此知之甚少,一起合住,恐生摩擦。还好,两人一起住了近一年,没有过争吵。

肺炎爆发后,王蕊和小赵一直在微信上互通有无,最新的科普帖、家乡的情况、共同“家”中消毒液的余量……一想到回到北京,需要和小赵近身相处,王蕊有些犯怵。

复工日期一直延宕,王蕊和小赵在12306上订的票退了又退,每次退票王蕊都松一口气,又可以在家苟一阵子了。

王蕊认真想过,怎么在相处时保持距离的同时又不至于因为突然的疏远让小赵感到冒犯或膈应。不知道网络那端,小赵是不是同样的想法。王蕊不敢去确证,不管小赵如何回应,谁捅破窗户纸表达对相处的忧虑都可能让双方难堪。现实就是,她们即使有所担心,但还是不得不龃龉地暂时蜗居在一起。

王蕊和小赵回京后制定了防疫时期的“家规”共同遵守,密密匝匝的,把进门到就寝每个能想到的环节都照顾到了。一时间王蕊有些气馁,如果万一两人中有一人不幸感染,另一个人绝对也是在劫难逃。

此时此刻,她们俩是命运共同体,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是一条船上的人。自己和室友此时的安危是捆绑在一起的,只能赌一把,赌她不会有事。

两人没有就这个话题讨论过,这样直白地剖析内心多少有点矫情,但王蕊说,自从下定决心,决定共此一程面对即使最糟糕的结果,心里开始把对方当作患难与共的家人,而不只是原先宿舍舍友般的关系。

故事五

小山的室友还没回,他是自由职业,在哪里办公都一样,干脆在家乡多待一会。所以小山比较特殊,在这段时间享受了独居的清净。

小山说,他失去的不仅是室友这一位“邻居”。小山住在一所大学的家属院里,当初看上这里,就是因为这个小区呈现出的静谧气息。

因为是高校家属院的缘故,小区内有两个教工食堂,平时可以去那打饭,价格也比外面餐馆实惠些。小区还有一个“老干部活动中心”,小山以前去逛过一圈,有棋牌室、阅读室、桌球室,是离休教师的聚集地。现在空空如也,大家都不敢出门了。

小山原先爱吃小区食堂,不是因为味道好,主要图方便,而且他爱听北京人逗乐耍贫嘴。印象深的一次,他点菜点多了,实在吃不下,晃晃悠悠站起来,正准备走,旁边不认识的老太太搭话,“哟,这就不吃啦?”言下是说,太浪费了吧。小山赶忙坐下,“我还要吃的。”硬扒了几口。老太太见他为难,说,吃不下也别勉强,可以端去小区喂猫。我早上吃剩的豆包,放在阳台上喂鸟,好家伙,扑啦扑啦飞来。一边说一边双臂模仿鸟飞来的样子。小山被逗乐了,但他嘴笨,不知道如何接茬,只能笑笑。

现在,小山想念那样的时刻。他看到作家李静睿在微博写,一种“附近”的感觉在消失,小山说他体会到了。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Epoch故事小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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