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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中国夜场捞金的黑人小伙

阿肯是一名在华的黑人留学生,毕业后他留下来,混迹于光怪陆离的娱乐场所。10年间,他经历奢侈、迷乱与爱情,精疲力尽后,却仍然没有办法建立起稳定的生活。

故事时间:2007-2018年
故事地点:广西、浙江、重庆

2007年的一天晚上,一百多人围了我经营的酒吧,逼我们交出黑人演员阿肯。阿肯害怕得躲进办公室,求我处理这件事情。我打开监控,指着屏幕告诉他,哪些人是谈判的,哪些人是拿刀的……一番话把阿肯吓得瘫在地上起不来。

带头的人是一位有钱女士的老公,因为得知妻子和阿肯好上了,带了一伙人杀到酒吧门口。我打电话找中间人调节,来闹事的人才不甘心地散去。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几十人又过来围场子,我不得不出面,领了一群人在酒吧门口和对方对峙。我让人把阿肯架出来,丢在两伙人中间,指着他的鼻子呵骂:

“你以为你是外国人就很牛了?她们不过把你当成一个招摇过市的新鲜玩意。别总和那些女人搞不清楚,有点档次知道吗?”

我故意把话说得很重。

阿肯哭了,他发誓从今往后和酒吧里的女人划清界限。富婆老公是明白人,知道错不在阿肯身上,没有理由真的与我们火拼,接过酒吧赠送的两万元消费券后,他带着人离开了。

我曾经质问阿肯为什么要和那个女人搞到一起,他说他要赚钱。

我是南宁这家大型酒吧的总经理,为了吸引更多顾客,我想到招募外籍歌手驻唱。经过朋友推荐,认识了阿肯。

阿肯今年32岁,是在南宁高校学习中文的赞比亚黑人留学生,原名叫肯若肯卡肯杜。刚认识他时,我嫌他名字复杂,就抽取他名字里发音最多的字来组合,叫他“肯肯肯肯肯肯”。念他名字时,像自行车骑行过鹅卵石路面,发出颠簸的声音。

后来,大伙将他的名字简化,称呼他阿肯。我还是喜欢叫他肯肯肯肯肯肯。

阿肯身材魁梧,顶着一头毛茸茸的短卷发,脑袋反射着酱油般暗红色的光芒。阿肯的嗓音扎实磁性、极具辨识度,听完阿肯的试唱,我立马决定帮他设计形象、为他包装。经过精心打扮的阿肯,神似那两年风头正劲的美国嘻哈乐团"黑眼豆豆"的主唱威廉·亚当斯。

突然间,阿肯火了,外国人的身份,以及顶着"黑眼豆豆"的光环,让他大受观众追捧。我给他开价:“肯肯肯肯肯肯,一个晚上给你200元。”他不敢和我讨价还价,唯唯诺诺答应了。

后来闲聊,得知阿肯家里是做生意的,专门售卖中国手机。他父亲逼他来中国学中文,以便日后打理家族生意。20出头的小伙子,刚来中国时,因为不懂中文,身上的钱被骗光,也因为不懂认路,连续两天找不到回校的路。他发誓要把中文学好。

阿肯很聪明,仅半个学期,中文交流没问题。

阿肯反感父亲强迫他来中国,帮他规划人生。他和父亲怄气,不要父亲的资助,要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好在外国人很容易在中国找到工作,本地一些公司与涉外公司签约,他会去做托,站在领导后面合影,他还做过模特、服务员、外教......只要能赚钱,都干。

是我给了他机会,进入了夜场行业。

阿肯告诉我他喜欢南宁这个充满包容性的城市。不久,酒吧里来了许多有钱女人,她们以前鲜少见到外国人,慕名而来,大量买酒给阿肯捧场,不少夜场里的年轻女孩也围绕在阿肯身旁。我曾经警告过阿肯,注意和这些人保持距离,最后意外还是发生了。

事后,阿肯非常感激我救了他,他说要和我做结拜兄弟,他懂这在中国文化里意味着什么。“只要你以后洁身自好,我们可以做兄弟。”我说。

果真,阿肯拒绝了夜场里的诱惑,他说他向圣母保证过。一个月后,我介绍他进了当时国内最大的夜场连锁机构,让他深造锤炼。聪明勤奋的阿肯,在新机构里努力学习和工作,逐渐成长为一名夜场娱乐界的明星。

来中国夜场捞金的黑人小伙

2009年,我在温州瑞安接了一个场子,帮老板操盘一家酒吧。

阿肯此时已经毕业,在中国夜场里受到的追捧和不菲的薪水,是他在祖国赞比亚无法得到的,阿肯选择留在中国工作。为了报恩,他放弃在连锁夜场里500元一天的高薪,来帮我开业。

阿肯抵达后,马上与我沟通演员的操作计划,他提出一条铁律,所有演员都不能与客人喝酒,也不能和客人外出。

我笑着说:“瑞安是个小地方,没有陪酒怎么做生意啊?肯肯肯肯肯肯。”

阿肯把毛茸茸的脑袋凑近,两只大眼睛瞪着我:“不许笑!我们卖艺不卖笑,所有演员都应该是明星,明星不陪酒。老大大大大大。”他用我的招来教育我。

国内大部分夜店酒吧,都要求演员和客人应酬,以此吸引客人常来消费。在娱乐落伍的小城市,反其道行之实属胆大。但阿肯的主意十分契合我的做店理念:做明星效应,不做陪酒的俗套。

实践过程中并不容易,有客人因为演员不陪酒来砸场子,酒吧老板也与我们有了分歧。阿肯找老板理论,如果老板要对付我们,他就离开。阿肯的外籍身份意味着能吸引客户,老板哪里舍得让他离开,索性卖个面子给阿肯,当众表态支持我们。

那段时间,阿肯像打了鸡血一样,表演完也不下班,整晚在酒吧里唱跳,活跃气氛,他还从附近上海、杭州等城市拉来外籍歌手和演员。

坚持40天后,酒吧终于取得了爆炸性的胜利。客满时,酒吧外还聚集上百人,他们等半夜一两点有客人离场后,再进入酒吧娱乐。酒吧的影响力迅速扩大,甚至吸引了旁边温州、乐清等城市的富人过来消费,圣诞节时,我到门外数了一下,门口几溜豪车的总价值,近乎一亿。

夜场是糜烂的地方,不少人追求阿肯,但他都拒绝了。看阿肯和往日大不相同,我问他是怎么做到的。

他说:“我不是以前的我了,我有女朋友。2008年离开你,我去了重庆,在那找了一个女朋友,她很爱我。”

我笑:“别吹牛,以前你可不是这样。”

阿肯正经地说道:“我把女人换成酒了,不喝酒怎么能陪大哥吃宵夜?”说罢,仰头一口干了一瓶啤酒。

酒吧生意越来越红火,我们累并快乐着过了几个月。

一天营业时,酒吧里来了一群生面孔,神色怪异,随处乱晃。不久,三十几名警察冲进酒吧,迅速摁住这伙人。警方从他们身上,以及这伙人待过的酒吧地面和沙发上发现了很多K粉(毒品)。

因为涉嫌贩毒,酒吧被勒令停业半年,对夜店行业来说,这等于宣判了死刑。散伙后,阿肯和我不舍地告别,回连锁公司去了。

随着时间推移,赞比亚小伙已完全是一个黑皮肤的中国人了。前两年他母亲去世,阿肯参加完葬礼从赞比亚回来后,满脸憔悴,说要努力赚钱。我很奇怪:“你老爸不是很有钱吗?这几年你赚的也不少。”

原来他家里生意失败,差点破产。母亲去世后,哥哥妹妹都不愿留在赞比亚,他们要拿英国护照、定居英国,需要钱。阿肯面色严肃,一口干完一瓶小劲酒,目光炯炯:“我是不会放弃赞比亚国籍的。”

沉默了一会,我问他:“那你女朋友呢?”阿肯低下头,没说话,只一个劲地喝酒。

阿肯回到重庆继续在夜场唱歌赚钱,他还兼职多种工作,翻译、参加电视节目、从赞比亚拿了一些矿石样品找买家......不少人说非洲人不勤劳,但人是会改变的,阿肯就是。几年来,阿肯辗转各个城市,努力赚钱。

2016年的一天,阿肯给我打电话,说他女朋友家里不同意女儿嫁给黑人,事闹得挺大。阿肯受不了她家人那些刺耳的话。电话里,他很愤怒。

“说你黑怎么了?你就是黑人啊。”

“不黑,我是巧克力的颜色。”

阿肯接着说:“他爸爸妈妈说我们黑人有很多女朋友,我哪里有,我只有一个女朋友,就是他们的女儿。”

“还说什么了?”我需要听到女方家长完整的说法。

“他们说我们国家有很多穷人,吃不饱,不让女儿去。还说嫁给黑人会被人看不起,被亲戚朋友笑话......”阿肯越说声音越小。

“这不重要。你不做上门女婿,女朋友也不可能嫁去赞比亚,这才是最重要的。”

我们沉默了一会儿,他问我:“老大,你说怎么办吧,我不生气。”

“把你女朋友戒了吧,不要留下感情。”

当然,阿肯没做到,一直到2018年底。10月,我接了广西桂平市的场子,我给阿肯打电话:“肯肯肯肯肯肯,你在哪里,回来帮我。”

阿肯马上答应我的邀约,他真的很懂感恩。这时阿肯已经从歌手转做MC(主持人)了,市面价是7、800元/天。我逗他,还是给两百可愿意?

“哈哈,”他笑了:“中!”阿肯学着河南话说道。

玩笑归玩笑,这次我给他500元一天。约定到南宁那天,阿肯给我发了个信息,说他误车了,改坐中午的车来。我很奇怪,阿肯以往时间观念强,这回怎么了?

南宁朝阳地铁站口人很多,还没出闸,阿肯就大呼小叫的,出闸后和我抱在一起。“我胡汉山又回来了!”回到自己出道的地方,阿肯很兴奋。

拥抱中,我闻到一股酒气。

“肯肯肯肯肯肯,你是不是喝酒误车了?”我问。

“没有,没有。”他连忙否认,问起我别的事情。

三天后,老板开车来接我们,前往200多公里外的桂平市。阿肯上车前,说要到小卖部买东西。我无意中看到,他要了瓶小劲酒,一仰头酒全部进肚。

夜场明星喝酒也正常,我没想太多,转身上车。

来中国夜场捞金的黑人小伙

外籍MC的到来,吸引了乌央乌央的人挤满酒吧。阿肯连续几小时调动气氛,所有人都在疯跳,仿佛整个城市也随之欢动。

看着全场沸腾的场面,我放心了,转身一个人回到经理办公室。

没几天,有股东说阿肯喝酒后,不理客人,客人有意见。我以为阿肯又是使出做明星效应的老套路,没放在心上。接下来几天,有员工来汇报,说阿肯有时两眼发直瞪着别人看,看得别人心里发毛。

我问现场气氛如何?好,那就行了。

一晚,节目总监给我发来信息,说阿肯在化妆间哭。我让他把阿肯带到办公室。原来短视频平台上有几个中国游客在赞比亚拍的视频,内容是赞比亚太穷了,人们吃不上饭之类的。

阿肯说:“为什么赞比亚好的地方不拍,专门拍很落后的地方?是不是很看不起我们?”说完眼泪流了下来。

“你想让人看得起,不是靠哭换来的。你都而立之年了,还像个baby,没出息。”我用手指弹他脑壳,“你懂不懂什么叫而立之年?”

“儿立之年就是儿子长大了!”他说:“我明白了,哈哈,你是我说长不大......”他一头扎进酒吧。

阿肯的到来,让我的压力减轻许多,我决定组织公司活动。我成立了酒吧足球队,带大家踢球、吃烧烤,中途,阿肯说身体不舒服,心慌,可能是太久没运动了。我让节目总监先送他回酒店。

当晚,节目总监报告说阿肯没上班,到酒店找他,怎么拍门也没反应。

我很紧张,拿起外套,招呼保安队长准备过去。这时节目总监的电话又来了,传来的是阿肯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我睡着了,超过了时间......”

“你差点吓死我,我以为你犯了心脏病。”我大为光火。

我让阿肯先休息一晚,明天再说。事后才知道,那晚我被阿肯轻描淡写的语气给欺骗了,他真的差点死在宾馆。下午的激烈运动,让他心脏突发症状,万幸后来又醒了过来。

我让阿肯搬到宿舍住我旁边,时时看着他。

不久,酒吧又出波折,我带着员工撤回南宁,阿肯心情郁闷,约人喝酒。席间,我见他眼神不对,忙送他回宾馆,告诫他不要再喝酒。在得到保证后,我回家睡觉。

半夜两点多,陌生号码没完没了地打来,迷糊接电话,我被吓醒了。

“我是南环派出所的,你是不是有一个黑人朋友?他在这里,你赶紧来一下。”

原来在我回家后,阿肯又跑到街上,喝了不少酒后四处乱逛,用脚踢商铺的卷闸门,被人报警带回派出所。在派出所闹腾一小时后,民警才弄清我的电话。我赶到派出所,连连道歉。

所长把我叫到一边询问情况,告诉我:“你真的要好好看着他,我觉得他精神有点问题。”所长用手指敲敲自己的脑壳,“可千万不能让他出事,你知道,外国人,我们会被累死的。”

我不停道歉和保证,带着阿肯回到宾馆。

我坐在沙发上一直看着他,生怕他又跑出去。脑海一遍一遍地想着所长的话。

我不时用手去探他的鼻子,怕他出意外。一小时后,我又去探他的鼻子,发现没有呼吸,我猛摇阿肯,大叫他的名字。阿肯竟然口吐白沫,不省人事。

我立马打120,带阿肯到第一人民医院抢救。第二天上午,他醒了,见到我,两眼有了些神色,跟我开起玩笑,我气坏了,说:“你身体到底有什么毛病?不许骗我。”

他支支吾吾,也说不清。听他的意思,是喝醉了行为会失控。我去找医生,医生告诉我阿肯患的是“震颤性谵妄”,是饮酒性精神障碍的一种。医生解释说,长期大量饮酒者突然断酒,会出现震颤谵妄,表现为意识模糊,出现幻觉。严重时会因高热、衰竭、感染、外伤而死亡。

询问阿肯,我才知道他一直在戒酒,但是一断酒,就出现幻觉,只能继续喝酒。喝酒,又控制不住量,所以经常发生问题。阿肯曾经去瑞典一家戒酒中心治疗过,中途听闻女朋友说要分手,放弃治疗飞回重庆。女方家长的强烈反对,让阿肯陷入痛苦,戒酒断断续续。最终,女朋友也觉得累了,不想再争取,主动提出分手。阿肯又开始借酒浇愁。

我强行要了阿肯女朋友的联系方式,和她联系。

阿肯的女朋友叫阿朵,重庆人。从阿朵那了解到,她父母亲因为扛不住亲戚朋友们异样的眼光,反对她和阿肯交往。由于怕别人问起这件事,阿朵母亲甚至不敢和邻居打招呼。

前两年阿朵为了让父母接受阿肯,安排阿肯陪父亲喝酒。父亲嗜酒,酒量大,阿肯陪着陪着喝多了,胡言乱语说他很爱自己的国家,绝对不会离开他的祖国。再喝多就倒在地上,送去医院,整得家里鸡飞狗跳,母亲骂父亲不懂事,为何要和这个“怪物”喝酒。

阿朵很爱阿肯,但是她不可能丢下父母嫁去赞比亚,为了让阿肯戒酒治病,她只能选择分手。

“你给我个准话,你怎样对待你和他的事?”

“想清楚了,分吧,对大家都好。我家已经相中了一男的,我们准备结婚了。”阿朵在电话那头哭了。

确认阿朵的决心后,我以十几年兄弟的身份,劝说阿肯去瑞典治疗。见他还念念不忘女朋友,我郑重告诫他:“你别想了,你女朋友已经订婚了。”我拿出英文版的《圣经》交给他,这是昨晚在阿肯裤兜里找到的。

我说:“我没有这个信仰,但是我信你,兄弟。”

阿肯流着泪,右手放在《圣经》上:“我去瑞典,主在那里等我。要么戒酒,要么让主带我走。”

几天后我去机场送行,阿肯有点虚弱,但一双大眼睛还是很有神。

“老大,你好好的,你不喝酒真太好了,不然就像我一样。”他的眼角挂着泪。

“等你病治好了,回来继续一起战斗。”我说。

“大大大大大,你要和大家说,我没有逃跑,我是回家做生意去了。”

我俩紧紧拥抱在一起,我的眼睛也湿润了。

“我可不可以再请你抽一根烟?”阿肯放开我,从大衣口袋里掏出刚和我认识时、常请我抽的万宝路。

一晃半年多过去。阿朵已经嫁了人,而阿肯一直没有消息。每当看到网络议论在华外国人时,我就想起这位叫“肯肯肯肯肯肯”的黑人兄弟,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来源:真实故事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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